2018年，日本媒体在深圳拍的一部纪录片让公众关注到一个特殊外来务工群体的存在，不同于公众固有印象，他们不信奉“吃苦耐劳”“省吃俭用”“赚钱养家”，追求“干一天玩三天”，吃的是四块钱的“挂壁面”，喝的是两块钱两升的“清蓝大水”，在网吧睡觉，没钱了才出去干日结工。
因他们主要聚集区域在深圳三和人才市场附近，故被人称为“三和大神”。
他们不吝于自嘲，面对外界嘲讽也安之若素，反而流露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当年大学就业指导课上老师给我们看这个纪录片，至今记忆犹新。数年过去，该人才市场早已外迁，但“大神”似乎从未消失。
01
我称他为泽哥是因为他的微信头像是阿泽，韩剧《请回答1988》里的人物。
去年冬天泽哥发了一个城中村找房子的视频，像素模糊，运镜稀烂，无人问津。我正准备划走时，他说了一句“住这烂房子哪有网吧舒服”，我哑然一笑。
泽哥是00后，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其貌不扬，就像念书时候班里都有的那种样貌平平，家庭平平，什么都很普通，不招女孩喜欢，老师印象不深的同学。他是天水人，说到最近爆火的麻辣烫，他说没意思，他整个人都丧丧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关于家庭情况，泽哥没有给我说，父母知道他在西安，也不管他不催他。泽哥说自己念书的时候一开始学习还行，后面迷上了游戏，也就不好好学了，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在家里蹲着，满十八岁来西安打工。在饭馆当过小工，学过美容美发，跑过外卖，也想着进厂流水线工作，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横道世之介》剧照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做啥，人也不想做什么，每天睡到自然醒，刷视频，玩游戏，随便吃个盒饭、炒面之类的，一天就过去了。
有时候一天饭都不吃，用他的话就是“人越待越皮，越皮越想待”。慢慢的，对游戏也没有那么痴迷，但游戏是为数不多他能提振起精神的地方，他还是例行公事去网吧上便宜的夜机或者早机，再后来自己没钱花了，又尝试送了下快递，也没坚持太久。去年又一次进厂但很快“提桶跑路”，最后拉拉溜溜开始做日结工，他自己开销也小，基本上做一天的收入能花三天，就这么一直干下来了。
我说纪录片里那些大神背后都有故事呢，很多都是陷入网贷、沉迷赌博，雪球越滚越大还不了才躲到三和，有的直接把身份证都卖给黑产每天睡公园，你有啥故事没，泽哥毫不在意：“我有个啥故事，这些东西我不碰，他们是流浪汉，我只是懒。”
是啊，懒得去想完了咋办，有钱就花没钱就挣，索性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有啥睡起来再说。
话匣子打开后，泽哥虽然内向，但话也多了起来。
他先算了一笔账，他现在住西八里村，以前也住过吉祥村、韦曲老街和南里王村，专门选的阳光房，房租280元，带卫生间就得400-500元左右，有空调得加一百但电费也贵，有也舍不得开，一般他用风扇就可以，最热的时候就网吧包宿睡觉了。
城中村比商品房便宜，没有物业费，而且村里要啥有啥，也不用和别人合租，房租加电费在买点生活用品，基本一个月400元。网吧的话他一般上夜机或者早机，算上偶尔买个衣服，买点零食，头疼脑热买点药之类零零碎碎的开销，一个月拢共1800-2000元也就够了。
干日结基本上收入100-300不等，他基本上一个月干十天躺二十天，寒暑假、节假日、旅游旺季到处要日结工，有时候一周就把一个月的开销赚回来了。他说他还算手脚比较大的，有钱多花没钱少花，反正不亏待自己。他认识那些人有的一个月能把开销控制在1000以内，他曾经想戒烟来减少这笔开销，但无果。
我说你这样确实没怎么亏待自己，现在大学生生活费估计也就两千，就是你要是遇上个事生个病兜里没钱有点窘迫。泽哥说他不想找老婆不想生娃，也从来不想买房买车，父母不问他要，一个人吃吃喝喝玩玩就很快乐了，生病的话小病吃点药，大病那就是命不好遇上了再说。
02
西安做日结工的人很多，一部分是他这种没个正经固定工作，干一天算一天的人，还有一部分是学生、家庭妇女，偶尔也有带娃的老人，但很多工作除非极度缺人，基本都不要年级大的，老人和家庭妇女一般还是以摆摊、居家为主。西安这两年人不少，旅游业几乎没有淡季，需要日结工的地方也多，基本上想找肯定能找到。
但是找也是需要技巧的，一开始他也找不到，没有门路也不知道问谁，就听人家说太华路、三桥、草滩有招日结工的，屁颠颠过去结果找不到，自己还把路费搭进去。后来他开始在高德上搜人力资源公司，搜到一个就打电话问，或者在同城短视频平台上搜“兼职”、“日结”等关键词，这种发视频的一般都是中介或者工头，有活会抽一部分钱，这些人鱼龙混杂，非常多骗子，他也被骗过几次。
被骗几次后，泽哥总结了三条“规矩”：答应三天结六百不如实际一天结一百五，当天拿到钱最重要；要押金的、押身份证的都不要相信；那种打着轻松、来钱快幌子的工作，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日结赚的是两种收入，一种是付出劳动，一种是付出时间，靠信息差。日结工有不少和他情况差不多的人，大家相互报团取暖，信息互通，基本上也都能找到活干。
关于工作内容，泽哥干最多的是快递集散中心分拣工，婚宴、会议兼职搬东西，酒店布草搬运清洗也是他经常做的，形象好的还可以兼职服务员。这两年西安演唱会多，他给一个很有实力的中介买了条烟，奥体每次演唱会需要安保都有他，去年某个组合来的时候，有狂热的粉丝要求他拍现场，拍一张就有一张的钱，一单挣的钱让他躺了一个月。
泽哥还喜欢干网红店的日结，这种他往往能两头吃，一面赚食客代排队代抽号的钱，一面商家也会找人来排队充场当托，一般是奶茶店火锅店居多。密室剧本杀火的时候，经常也需要他们去当NPC。旅游旺季期间，电影院检票和地铁安保需求大，用他的话说就是地铁车厢里溜达一天就有钱。
白天的班基本都要干活偷不得懒，他更喜欢晚上的活，晚上钱多事少只是不能睡觉，大多数都是酒店门口守夜、洗衣房健身房值班、看监控等消磨时间的活，玩一晚上手机即可。
泽哥相当怀念前两年去售楼处兼职当托的时光，吃吃喝喝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钱拿，他后悔自己一直没有购房资格，当时有资格的如果配合提交材料参与摇号，拿到的是他几倍收入，现在几乎没有去售楼处这种差事了。不过最近某造车新势力新车上市，泽哥接到去几个商场展厅当托的任务，一天给300元，内容就是看一看坐一坐充人数。从售楼处到新能源汽车展厅，某种意义上也映射了大环境的些许变化。
03
我们的聊天过程中，泽哥虽不善言辞，但表达也算清晰流畅，他说的一段话我记忆很深：“只要我自己快乐就行了，不想买房买车，不想娶妻生子，我没有负担，也不图什么，不想考虑以后，我发现不工作，自由自在就是我的快乐。”泽哥说他和其他日结工时常也会出来聚聚，在他看来，这是一种纯粹的朋友。
在西安像他这样的人不少，我们没少听城中村的故事，当那些关于旧时光里的过往岁月、关于青春荷尔蒙的躁动气息、关于青年迷茫苦涩的心路历程的一系列故事用回忆戏谑的口吻说起时，我们总是会觉得有趣而唏嘘。
但故事大部分的主角最后都走出了城中村，成为芸芸众生你我之中普通一员。但对某些人来说，城中村既是无处可寻的落脚地，亦是无处可去的归宿乡。
在写的时候我想到了很多深刻严肃的话题，在这篇文章里，我无意展开讨论，我只是一个记录者和观察员。这世上永远有人“皆被绮绣，烨然若神人”，意气风发，光芒万丈，也永远有人“缊袍敝衣处其间”，角落沉默，隐入尘烟。
作者 | NNNN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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